医生有些绝望了,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,这是第一次,他也算是身经百战,然而今天这情况他是第一次遇到。
别紧张。
他告诉自己。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,他尚未习惯看见一条命在他眼前一点一点消逝。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受不了。
“放弃吧。”助手说。
放屁!
他想爆粗口,但是忍住了。可是他知道自己应该放弃。他抬头看了一眼产妇的生命指征,在临界点,还有救。他对自己说,我一定要我一定可以把你救回来。
“血。”他简短的下命令,新鲜的血液缓缓流进女人的身体。
“止血钳。”他伸出手去,一把止血钳叭哒一声落进他手掌。
“止血纱布。”
时间一分一秒,陈莫菲从来没想过在生与死之间原来只不过是攸忽的距离,如果够快,也就一眨眼。
她呆呆立在医院手术室上方,绝望的看着女人越来越苍白的脸,医生进进出出,他们都好忙,谁说医生都麻木不仁的?他们为了抢救那个女人,全力以赴,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凝重而沉重。
陈莫菲觉得每个人的脸都让她感觉到压抑,她不愿意看,于是挪动步子,孩子呢?是个男孩儿,七斤九两,流年应该想要男孩儿,噢不,他或者想要一个女孩儿,然而不管了,反正现在他们两个拥有一个男孩儿。
莫菲十分想过去抱住那个男孩儿,然而她迷了路,她无法再找到那个男孩儿,这里面所有的路勾勾叉叉,一个手术室连着一个手术室,她不停的闯进别人的手术室,以至于到最后她都找不到自己的手术室。
我是谁?我在哪里?我刚刚生了一个儿子。然而,我儿子在哪里?
“医生,不好了。”助手说。
他不瞎,他看到了。
“放弃吧。”助手说。
“放屁!”这一次他吼了出来,眼镜的镜片后面是他的眼睛,他眼睛红了。
“电击。”他命令。
医生没往一边闪身,照理说电击有专门的人负责做,但他直接接过仪器,“一,二,三,”
“一,二,三。”
又一下。
“一,二,三。”再一下。
他想哭。
“一,二,三。”
血沿着输液器透明的管道流进女人的身体。
“一,二,三。”
医生的声音有些颤抖,这是最后一下,如果再不行,他知道,他只能选择放弃,无论他多不想放弃。
医生深吸一口气,两手握那机器,“一,二,三”,他朝陈莫菲心脏的位置按了下去。
什么东西猛然间击中了她胸部,一股巨大的力量,陈莫菲尖叫着,感觉一股无名的巨大力量裹挟着她。
仿佛没有人呼吸,所有人看着病床上的女人,医生满头,不,手术衣里面他湿得像一个雨人。
他知道最坏的结果,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,想起刚刚被捧出来的孩子,胸口像堵了一块破抹布。他摘掉手套,转身。
医生知道自己尽力了。
但他仍旧不想原谅自己。
学医为什么?
医生能做的实在太有限。
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怀疑自己,他抬起头,伸手朝头上摸,想摘掉手术帽,整个身体所有的骨头刹那散了架似的,他虚脱得一动不想动,脚底下一步儿也的迈不动,从手术室到手术室门口,十万八千里一样。
他想出去抽根烟,从前他曾经奉劝过无数人少抽烟,但他现在想抽支烟,或者喝一杯,再不然去迪厅,蹦迪,疯狂的摇摆自己的身体,一身透汗,喊出来,尖声的惊叫。
原来他竟这样脆弱。